OpenAI的真正游戏:当“大而不倒”从意外变成战略

引言

本文的核心内容翻译自Nikhs在Substack上发表的《OpenAI’s Money Trust: Engineering Systemic Risk as Strategy》。我认为这是一个极其有趣且富有洞察力的分析视角,用J.P.摩根在1907年金融危机中的角色类比来解读OpenAI当前的战略布局,而且还能进一步联想到2008年金融危机时”大而不倒”(Too Big to Fail)的经典案例。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基于公开信息和战略分析框架,OpenAI管理层的真实战略意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无论主观意图如何,这些行动的客观效果和潜在风险都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和公开讨论。


如果你看过2008年金融危机的纪录片《大而不倒》,你会记得那个令人窒息的时刻:当政府意识到雷曼兄弟、AIG这些金融巨头不能倒 - 不是因为它们好,而是因为它们的倒闭会拖垮整个系统。

但如果有一家公司把”大而不倒”当作战略目标,从第一天就开始精心设计自己的系统重要性,会怎么样?这就是OpenAI正在做的事。不是意外地变得太重要,而是故意让自己变得太重要而不能失败。

一个世纪前的教科书

要理解这个策略,我们需要回到1907年。那年10月,美国金融体系濒临崩溃。尼克博克信托公司倒闭引发了连锁银行挤兑,整个纽约陷入恐慌。当时还没有美联储,没有最后贷款人,没有任何机制能阻止这场危机蔓延。

就在这个关头,70岁的J.P.摩根站了出来。他把全国最有影响力的银行家召集到自己在麦迪逊大道的私人图书馆。那个红木装饰的房间临时成为了美国事实上的中央银行。摩根坐在办公桌前,会议间隙打着纸牌,亲自分配资本,决定哪些机构能活下来,强迫犹豫不决的银行家们动用储备金。当银行总裁们迟疑不决时,摩根锁上了图书馆的门,宣布:”先生们,在你们做出决定之前,谁也别想离开这个房间。”

救援成功了,恐慌平息了,经济稳定了。但关键在于:摩根并不拥有所有这些银行,也不控制那些依赖这些银行的铁路、钢铁和公用事业公司。他控制的是更强大的东西 - 他是连接一切的节点。通过交叉董事会、战略性董事席位和精心培育的关系网络,摩根把自己置于美国资本主义的交汇点上。

这里有个关键问题:摩根是计划好的吗?历史学家争论不休。但对于OpenAI和萨姆·奥特曼来说,答案似乎很清楚:是的,这是设计出来的

“大而不倒”的进化:从意外到设计

让我们先理清楚传统的”大而不倒”是怎么形成的。2008年金融危机中,那些银行通过几十年的并购和业务扩张,逐渐变得规模庞大。它们的互联性主要是市场演化的自然结果。当危机来临时,政府突然发现这些机构已经大到不能倒了。财政部长保尔森那句”我们别无选择”,是一种被动的发现,而不是主动的选择。这种模式的关键词是:意外、演化、规模。

但OpenAI代表的是一种全新的模式。它从一开始就将”系统重要性”作为战略目标,主动制造跨多个层面的相互依赖,不等危机自然到来,而是通过激进的过度扩张来加速这个过程。这种模式的关键词是:故意、设计、节点。

区别在哪里?2008年的那些银行家们虽然可能意识到自己的规模提供了某种保护,但他们最初并不是为了变成”大而不倒”而扩张的。而OpenAI则是在主动营造一个局面,让未来的决策者不得不说出”我们别无选择”。

节点的力量:比规模更可怕的东西

这里需要理解一个微妙但至关重要的区别。传统的”大而不倒”依赖规模:你的资产太大、市场份额太高、员工太多。拆分你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只是代价高昂。标准石油被拆分了,AT&T的垂直整合被监管了。规模是可见的、可测量的,因此也是可以被监管约束的。

但OpenAI追求的是节点地位,这是完全不同的游戏。你不需要最大,你只需要成为生态系统的连接点。生态系统的协调者 - 那个坐在一切交汇关键点的实体,变成了基础设施本身。这不是拥有产业链的每个环节,而是成为让整个产业链运转的必要中介。

摩根把这套打法玩到了极致。他不拥有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但他在董事会占有席位。他并不完全拥有美国钢铁公司,但他策划了它的创建并资助了它的扩张。他不拥有1907年救助的那些银行,但它们的生存全靠他的协调。每一个连接都创造了相互依赖,每一个依赖都让摩根变得更加不可或缺,每一次救援都创造了一份人情债。

节点的力量在于它将规模转化为必然性。当你只是庞大时,你可以被替代。当你是连接组织时,移除你就威胁到整个机体。这就是为什么政府最终不得不依赖摩根,也是为什么在他去世六年后,国会创建了美联储。不是为了拆分他已经建立的系统,而是为了防止未来再有人能玩同样的游戏。

2025年的AI战场:表面的繁荣下暗流涌动

ChatGPT已经拥有7.5亿用户,这是人类历史上采用速度最快的技术。OpenAI的估值飙升至数千亿美元。萨姆·奥特曼作为AI革命的代言人登上杂志封面。最近几个月,OpenAI的公告令人眼花缭乱:与Oracle达成大规模数据中心协议,对Nvidia承诺1000亿美元采购,与AMD价值6千兆瓦的合作并获得10%股权,在开发者大会上推出”ChatGPT应用平台”,以及Sora 2的发布。

表面理由很明显:OpenAI正在构建AI时代的Windows,成为下一个计算时代的主导平台。这是一个令人信服的叙事,媒体也乐于传播这个故事。但仔细观察OpenAI实际面临的格局,画面就不那么乐观了。

Google强势回归,Gemini已经缩小了能力差距。更重要的是,Google拥有OpenAI梦寐以求的基础设施优势:自主设计的TPU芯片、已经建成并运营的数据中心、已经确保的电力供应。这家在2023年初看起来笨拙的巨头已经想起了如何行动。

更关键的是财务状况。OpenAI现在的收入是100亿美元,但年度支出高达200亿美元。即使有7.5亿用户,单位经济效益仍然是深度负值。与微软的关系也变得紧张起来。微软投入130亿美元期望控制一项世代资产,结果却发现自己拥有的是一个治理权有限的复杂公司结构,和一个越来越多独立行动的合作伙伴。本应属于微软领域的企业API业务现在与OpenAI的直接产品竞争。

在这种背景下,一个问题变得越来越紧迫:OpenAI为什么要进行这种看起来近乎疯狂的扩张?为什么要承诺数千亿美元的支出,而且这些钱它目前还没有筹到?

真正的策略:编织一张救援之网

让我们重新审视OpenAI最近的每一个重大举动,如果这些不是作为平台战略,而是作为系统性互联的精心设计呢?

首先看消费者层面。集成了各种应用的ChatGPT正在成为数字世界的门户。当你可以通过Expedia预订旅行、通过DoorDash订餐、通过Canva设计演示文稿,而这一切都不需要离开ChatGPT时,这个聊天机器人就从一个工具变成了一个入口。7.5亿用户代表的不仅是商业价值,更是一个庞大的政治选区。还记得国会试图禁TikTok时遭遇的1.7亿用户反弹吗?OpenAI的用户基数是它的4倍多。拆解OpenAI将造成的不是简单的商业损失,而是一场社会危机。

开发者层面的故事同样引人深思。OpenAI的API已经成为AI功能的标准集成点。开发者大会上宣布的那些改进:AgentKit、高级语音功能、更好的函数调用等,不仅仅是在跟上竞争对手的步伐,它们让OpenAI成为整个AI生态系统的票据交换所。数千家公司已经在OpenAI的API上构建了他们的产品,它们的生存直接依赖于OpenAI的持续运营。这不是普通的客户关系。当你的整个业务逻辑、产品功能、甚至公司估值都建立在OpenAI的API上时,OpenAI的倒闭就意味着你的倒闭。

但真正的天才之笔在芯片层面。OpenAI与AMD的交易是一个杰作:承诺购买6千兆瓦的计算能力,这是一个多年的、价值数百亿美元的承诺。作为交换,OpenAI获得了最多1.6亿股AMD股票的认股权证,约占公司的10%。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客户-供应商关系了,这是一种金融层面的相互绑架。

想想这意味着什么:AMD未来的收入预测现在依赖于OpenAI达到部署里程碑。如果OpenAI出现动摇,AMD的股价就会崩盘,AMD的股东,包括各大基金、养老金、散户投资者,都会遭受巨额损失。OpenAI的失败会通过AMD这个节点传导到整个金融市场。同样的逻辑适用于Nvidia:1000亿美元的承诺购买意味着Nvidia已经将这笔收入计入了未来规划,他们的产能分配、工厂扩建、员工招聘都基于这个假设。

在基础设施层面,与Oracle建立大规模数据中心的合作创造了最直接的物理纠缠。Oracle向投资者讲述的增长故事现在突出地展示着OpenAI。这些数据中心的建设需要数年时间完成和数十亿美元的资本支出。一旦这些数据中心开始建设,就形成了巨大的沉没成本陷阱。建了一半停下来?那些投入就打水漂了。继续建?就必须保证OpenAI能活下来使用它们。

故意的过度扩张:不是疯狂,而是计算

现在我们到达了最关键的问题:OpenAI目前每年亏损100亿美元,但它承诺的这些交易在未来几年总计达数千亿美元。这些钱,OpenAI还没有筹到。

在传统的商业分析框架中,这看起来像是自杀式的财务鲁莽。任何一个负责任的CFO都会站出来制止这种行为。投资者应该恐慌,董事会应该介入。但如果这不是鲁莽,而是战略本身呢?

想象你是OpenAI的决策者,面对强大的竞争对手、不确定的技术未来和负的单位经济效益。你如何确保在危机时刻能得到救援?答案是:在危机到来之前,让足够多的利益相关者与你绑定,让你的失败成本高到社会无法承受

这就是”制造系统性风险”策略的精髓。首先,你要创造多方向的救援义务。债权人需要你生存才能收回资金,芯片制造商需要你生存才能达到收入目标,云提供商需要你生存才能证明巨额建设投入的合理性,开发者需要你生存因为他们的业务完全依赖你的API,而7.5亿用户需要你生存因为你已经嵌入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流程。

其次,你要把自己包裹在国家安全的外衣中。AMD的新闻稿明确提到该交易对”美国技术领导地位”的重要性。与其他国家AI竞争的叙事被反复强调和放大。当你的失败开始威胁到美国在关键技术领域的主导地位时,这就不再只是一个商业问题,而变成了国家安全问题。政治家们不能让你倒,因为那意味着在与其他国家的技术竞赛中认输。

第三,你要制造社会成本。7.5亿用户不仅仅是抽象的数字,他们是真实的人,是选民,是会给国会议员写信的人,是会在社交媒体上抗议的人。他们的工作效率、商业运营、甚至日常生活方式都已经依赖ChatGPT。让OpenAI倒闭不只是一个商业决策,而是会引发社会动荡的政治决策。

第四,也是最巧妙的一点,你要让整个生态系统的利益与你的利益绑定在一起。AMD的10%股权参与是一个天才设计:AMD的每一个股东现在都事实上成为了OpenAI的利益相关者。他们不会坐视OpenAI倒闭而让自己持有的AMD股票大幅贬值。Nvidia的大额订单占用了他们宝贵的制造产能,意味着Nvidia也获得了维护OpenAI生存的既得利益。每一家在API上构建业务的公司都成为了OpenAI生存的游说者。

这与2008有何不同?一场压缩的时间实验

此刻你可能会想:这听起来就是2008金融危机的AI版本翻拍。确实有相似之处,但关键差异在于意图和时间维度。

2008年的”大而不倒”是一个漫长演化过程的结果。那些银行花了几十年时间通过并购和业务扩张变得庞大,它们的互联性主要是市场力量的自然产物。监管者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而不是事先预见。那种”大而不倒”主要依赖的是纯粹的资产规模和市场份额。

但OpenAI代表的是一种全新的、更加激进的玩法。它试图在2到3年内压缩完成摩根用30年、2008年那些银行用几十年才建立起来的系统重要性。这不是市场演化的自然结果,而是从一开始就精心设计的战略。OpenAI不是被动地等待自己变得重要,而是主动地制造依赖关系。它依赖的不是纯粹的规模,而是在生态系统中的节点位置。

用文章开头摩根的那句话来说:”一个人做事总有两个理由:表面理由和真实理由。”OpenAI的表面理由是构建最好的AI平台,服务开发者和用户。真实理由则是在危机到来前让自己变得结构性不可或缺。

这不是说奥特曼是邪恶的或者阴谋论的。这是说他深刻理解了现代资本主义权力运作的本质:真正的权力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资产或者有多大规模,而在于有多少人、多少机构、多少利益无法承受失去你的代价。

不可避免的危机与精心设计的救援

OpenAI会面临危机吗?基于基本的商业逻辑,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危机可能来自多个方向:资本市场从AI狂热中清醒过来,切断了持续的资金流入;Google继续缩小技术差距,证明垂直整合的优越性;大语言模型技术快速商品化,OpenAI失去定价权;每年100亿美元的现金消耗变得根本不可持续;或者发生重大的技术失败或安全事故。

但这正是OpenAI战略的巧妙之处:它已经把这个危机转化成了所有人的问题。当危机真的来临时,救援不再是一个选择,而是唯一的选项。

想象一下崩溃的场景。如果OpenAI面临破产或被迫重组,会发生什么?AMD和Nvidia的股价会在几天内暴跌,数千亿美元的市值蒸发。成千上万家建立在OpenAI API上的公司将面临生存危机,连锁裁员潮席卷整个科技行业。7.5亿用户会突然失去已经深度嵌入他们工作流程的工具,生产力大幅下降。Oracle斥巨资建设的数据中心变成了数十亿美元的搁浅资产。整个AI板块会崩盘,影响养老基金、大学捐赠基金和数百万散户投资者。而在地缘政治层面,美国在AI领域对中国的领先优势看起来会突然蒸发。

这不是一家公司的倒闭,这是一场系统性危机。与TikTok禁令的对比很能说明问题:仅仅1.7亿美国用户就让国会陷入了政治泥潭,最终禁令的执行一拖再拖。OpenAI有超过4倍的用户基数,加上企业层面的深度依赖、芯片制造商的巨额风险敞口、以及无处不在的国家安全叙事。

所以当危机真的来临时,救援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呢?它不会被直白地称为”纾困”或”救助”,那在政治上是不可接受的。相反,它会被精心包装成其他东西:保护关键AI基础设施的必要措施,维护国家技术竞争力的战略行动,稳定金融市场的临时干预,或者保护就业和创新生态的产业政策。

但无论用什么词汇来包装,本质都是一样的:公共资源被动员起来支持一个私人公司的战略野心,而这个私人公司将因此锁定它在整整一代人时间里的主导地位。

历史的回声:摩根之后发生了什么

J.P.摩根的故事有个发人深省的尾声。1913年,就在他去世前几个月,美国国会创建了联邦储备系统。创建美联储的明确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未来任何一个人或机构能够像摩根那样积累如此巨大的金融权力,防止私人利益绑架公共政策。

但注意一个关键的时间线细节:到1913年时,摩根已经统治美国金融体系整整三十年了。监管确实来了,新的制度框架确实建立了,但这一切都发生在摩根已经牢固确立了自己的秩序之后。美联储的创建在某种意义上不是对摩根权力的拆解,而是对摩根所创造的金融体系的制度化和合法化。监管没有撤销既有的权力结构,它只是为这个权力结构套上了一层公共监督的外衣。

OpenAI很可能会促成类似的结果。随着其系统重要性持续增加,政府介入的政治压力会越来越大。这种介入可能采取多种形式:建立监管框架来管理AI系统,但这个框架恰好将OpenAI作为行业标准和”安全选择”固化下来;政府与OpenAI建立深度合作伙伴关系,通过政府采购和项目资助来确保其资金流动;或者给予某种准公用事业的地位,提供稳定的资金来源换取政府监督权。

但无论采取哪种形式,这种介入都将在OpenAI已经确立主导地位的基础上进行。就像当年的美联储一样,监管不会撤销OpenAI的地位,它只会使这个地位合法化和永久化。历史不会简单重复,但它会押韵。

终极挑战:与时间的赛跑

但OpenAI面临着摩根从未遇到过的一个根本性挑战:时间的压力。摩根有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来编织他的关系网络、建立他的信任、制造他的不可或缺性。那个时代的技术 - 铁路、钢铁、银行等,是相对稳定的。一条铁路线一旦铺设,可以运营几十年。一家银行的核心业务模式几十年不会发生根本改变。

但AI技术的演进速度是指数级的,远远超过任何历史先例。今天看起来主导性的模型架构,几个季度后就可能被新的突破完全超越。需要数年时间建设的数据中心基础设施,到完工时可能已经不再适配最新的计算需求。支撑整个游戏的资本市场狂热可能在依赖关系真正固化之前就破裂了。竞争对手可能找到技术路径来绕过你精心构建的节点。

Google代表的正是这样一种反策略:追求垂直整合的自给自足,不依赖任何外部节点。他们设计自己的芯片TPU,建设和运营自己的数据中心,训练自己的模型,控制自己的分发渠道比如Android、Chrome和搜索引擎。如果你不依赖任何人,你就无法被要挟;如果你拥有整个垂直链条,你就不需要成为其他人的节点。这是摩根时代那些被他控制的企业家们梦寐以求但无法实现的策略。

所以这变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竞赛:OpenAI能否在以下任何一种情况发生之前完成它的”节点化”过程?在大语言模型技术民主化到API层失去大部分价值之前?在资本市场的AI泡沫破裂、资金流枯竭之前?在Google的垂直整合战略证明更加优越之前?在技术生态系统中足够多的参与者识破这个游戏并组织起反抗之前?

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一切?超越简单的道德判断

这引出了最不舒服但也最重要的问题:我们应该如何评价这种策略?答案远比简单的”好”或”坏”复杂得多。

从纯粹的商业战略角度看,这无疑是天才之举。奥特曼显然深刻理解了权力在现代资本主义中运作的真实机制,并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大胆程度在执行这个理解。如果这个战略成功,它将被写入商学院的案例教材,成为21世纪商业战略的经典范例。未来的MBA学生会研究这个案例,就像今天的学生研究摩根的案例一样。

但从更广阔的社会角度看,这代表了一种深刻的、令人不安的现象:系统性风险的私有化和武器化。一家私人公司在故意制造公共危机的可能性,然后利用这种可能性来确保自己的生存和主导地位。救援的成本,无论是直接的财政支出还是间接的市场扭曲,最终会由纳税人、消费者和整个经济系统来承担。一个私人实体在用民主社会的集体资源为其私人野心背书。

这里存在着深刻的道德风险问题。如果OpenAI的策略成功了,它会向其他公司传递什么样的信号?下一个雄心勃勃的科技创业者会不会从中学到:制造依赖、过度扩张、绑架利益相关者是通往持久权力的可靠路径?如果”故意让自己变得太重要而不能倒”成为一种被验证有效的商业策略,我们会看到更多公司采用更激进的版本吗?这种竞相制造系统性风险的竞赛会把整个经济系统带向何方?

还有根本的民主问责问题。当一家私人公司能够通过精心设计的策略来事实上劫持公共决策时,这对民主治理意味着什么?没有人选举萨姆·奥特曼来决定AI基础设施应该如何构建,没有人授权OpenAI来决定哪些技术路径应该得到社会资源的支持。但如果这个战略成功,这些决定就会以既成事实的方式被强加给社会。

最令人不安的可能是这种策略的单向门特性。一旦依赖关系真正建立起来,一旦足够多的利益绑定在一起,移除这个节点的成本就会永久性地超过容忍它的成本。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撤销的决定。我们不是在选择一条可以随时改变的道路,而是在走向一个几乎不可能回头的未来。

结语:我们正在见证的历史时刻

摩根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对国会说:”我不欠公众任何东西。”这是一个傲慢的宣言,但也是一个根本性的误解。摩根欠公众一切,正因为他让自己对公众的经济基础设施变得如此关键,以至于他的失败就是公众的失败。这不是独立,这是最深层次的相互依赖,只是这种依赖关系是被刻意设计成不对称的。

我们正在见证的是一个百年战略被压缩进一个泡沫时间线的大胆实验。几个关键问题悬而未决:能否在短短2到3年内建立起摩根用30年才建立的那种结构性不可或缺性?在技术快速变化的环境中,”节点”策略能否真正奏效?当这个策略变得显而易见时,市场、监管者和社会会如何反应?

这不是一个可以用简单的”好”或”坏”来评判的问题。这是关于权力如何在21世纪运作、关于私人野心与公共利益如何互动、关于技术变革与社会治理如何平衡的根本性问题。

如果OpenAI成功了,我们将看到一个新的商业模式被验证:不是通过拥有最多资产,也不是通过占据最大市场份额,而是通过成为不可或缺的连接点来获得持久的权力。其他科技巨头会迅速学习和复制这个剧本。”大而不倒2.0”会成为标准战略。我们会进入一个新的权力形态时代:权力不再基于所有权,而是基于不可或缺性。

如果OpenAI失败了,我们也会学到宝贵的一课:技术变化的速度可能快到无法建立持久的节点控制;市场和社会可能比操纵者预期的更有韧性,能够识别和抵抗这种策略;或者垂直整合的老式玩法在某些领域仍然胜过精巧的战略互联。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在实时见证答案的揭晓。这不是一个历史学家在未来某天会回顾和分析的事件,这是一个正在我们眼前展开的活生生的案例研究。

最后,让我们回到那句值得深思的话:”节点一旦确立,几乎不可能移除。”

真正的问题不是这个判断是否准确。真正的问题是:我们是应该等到节点完全确立之后,才开始讨论它是否应该存在吗?还是说,现在,当结果还未完全确定,当我们理论上还有选择空间的时候,才是我们应该认真思考和公开辩论的时刻?

因为如果历史教会了我们什么,那就是:一旦权力结构固化,改变它的窗口就会永久关闭。摩根之后创建了美联储,但那并没有改变摩根已经塑造的金融秩序。问题是,我们是否想要在OpenAI的案例中重复同样的模式?